大三誠

夜幕低垂，一彎下弦月朦朧地掛在高空，車站旁書店的門縫中輕洩出時下最風行的心靈樂曲，路邊的木製矮椅上獨坐著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婦，不由得讓人的思緒飄流到另一個時空。

    清冷的早晨，艋舺的街道上除了遠處傳來豆腐小販噹噹的叫賣聲和掃街的老伯外，只見一個約略小學三年級、個頭瘦小的短髮女孩光著腳丫神情執著的推著獨輪車，車上放著一桶待賣的餿水，她奮力的向前推，因為要是再不加緊腳步，就會趕不及待會兒的上課時間，如此一來又要被日本老師責罵和罰站了；在這一個重男輕女的時代，年紀尚小的她搞不懂，一家有六兄妹，但父母為什麼獨將她送給別人當養女，卻又領養了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姊姊當媳婦？每次想到這裡眼淚總在眼眶中打轉，但眼下最重要也最期待的是，每天午後在幫忙養父的中藥行熬藥時，四處看看有什麼好吃的東西可以藏一點兒來偷吃，這也是一天中除了去學校上課外最大的樂事。

    八年的時光如飛梭般流逝，一轉眼，養父不幸肝病過世，養母無力繼續經營

藥行也無心再照顧女孩，女孩不得以只能回到原生家庭，家人待她如陌生人般，鮮少和她談話。在她的記憶裡，父親嚴肅又少話，母親拉著摟著笑著說著悄悄話，但唯獨不包括她。

於是乎，經過親戚的牽線介紹，她開心的嫁給了南部大地主的獨生子當二房。她心想此生必能過著無憂無慮幸福快樂的日子。一晃眼十三年過去，雖然大部分的時間她不是挺著大肚子擔著扁擔到菜園裡澆水，就是背著嬰兒送中飯、茶水和點心往來於田野之間，日子雖平凡忙碌但也安定踏實。看著看著，第七個孩子呱呱落地，月子才剛做滿，因為無端插嘴家中事務，先生盛怒下砸碗痛罵，一片碗碴直入腳背，頓時鮮血淋漓。驚嚇中，她痛苦的蹲坐在地上，此時的她才發現自己不過是大房無嗣下替人傳宗接代的工具，淚眼婆娑中她忽然體認到無親無戚又身無分文的她是如此的無力又無奈。

她第一次開始計畫為自己攢錢，在工作之餘，幫人繡手絹、繡內衣、繡枕頭套，五毛一元的賺取微薄利潤，只為籌到回台北的車錢和留給孩子的零用金。

一年後的一個下午，秋末的黃昏，日頭偏西，風微冷蕭颯，天空灰藍抹著一片橘黃，一個包著頭巾的婦人手裡拿著包著錢和連絡地址的手帕，她的雙手緊緊的握住一個十多歲小女孩的雙手，口裡不斷的叮嚀，穿著制服的小女孩不捨的一直偎倚在她的身旁。不一會兒，婦人隱身上了公路局公車，消失在淡淡的薄霧中。

天無絕人之路，幸虧她學過日文和國語，一般的聽說讀寫應付一下沒有問題，小姑姑感嘆她從小備受委屈又命運坎坷，替她在自己工作的大醫院中安插了特別護士的職務，不但顧三餐也有宿舍。三十年的護士身涯，又十五年私人看護經歷，雖然她看盡了生老病死，看盡了人生百態，但是她幫助了別人，別人也贊助了她，然而她陪伴了別人，別人也撫慰了她。她時常助唸禱告，只乞求上蒼讓她的病人早日康復離苦得樂。……

其實人生就像一首樂曲，時而高亢時而低沉，時而猛烈時而平緩，它會因為你的努力和付出而變的悠揚，它會因為你加諸的愛和戀而更為豐富，如果再添入無私和寬容，那必是可撼動人心的天籟之音。你我要如何譜出屬於自己的人生樂章？

從書店裡那悠悠傳出的音樂聲激盪著我的心靈。

一誠  涂家凱